“我呸!你們是好人,你們是好人?!”
老嫗捂著胸口,氣急攻心快要暈厥。
頭昏眼花,完全是撐著一口氣和人對峙討公道。
云皎月蹙了蹙眉,怎能聽不出官差在冠冕堂皇強詞奪理?
偏生替軍營分憂,好意宣傳招募從軍人士這種言辭,找不出什么錯處。
老嫗眼淚啪嗒啪嗒地流,皺成枯樹皮的眼角哭得瞇成縫。
指控道,“好,就算你們散布軍營招募消息是好心!那慫恿平頭百姓買賣女眷呢!”
“就因為你們挑唆了我家女兒的夫君,挑唆了我家外孫女的親爹!”
“那對苦命的母女啊,竟活生生被你們拖進窯子折磨!”
提及傷心事,老人哭到最后聲音無聲。
她情緒崩潰,但還是努力調節自己情緒。
吞咽唾沫,把握住揭露的機會,“我家女兒三十好幾,再過兩年都是能做祖母的年紀!”
“還有……我那可憐的外孫女,她可還是個花骨朵啊!”
“你們這群畜生,什么昧良心的錢財都賺,你們不只是想害青壯男丁的命,連女眷那點最后的價值都不放過!”
云皎月眉頭有些發緊,三十好幾對于現代人來說不算什么。
但是對古人,委實算進入中年。
她無法想象一對親母女淪落到同一個窯子是何情況。
稍一細想,便覺得身為母親的尊嚴與無能保護女兒的愧疚,都在頃刻間被踐踏碾碎了。
被怒斥的官差拍了拍飛揚到身上的塵土。
冷笑了聲,“上醫夫人,你可千萬別被這老婆子故作可憐的樣子給騙了!”
“說到底,官差也是人,有時候公務繁忙情緒暴躁,或遇見刁民被逼急了,少不了口不擇言。”
“不過我們也不會真干出強搶民女再賣進窯子的事情。要是真做了這等事情,這青州城里家家戶戶的當家人,還不得一窩蜂涌上衙門,紛紛去敲擊衙鼓狀告?”
官差將自己的錯處甩了個干凈。
連先前侮辱云皎月的言辭,也輕描淡寫歸咎到口不擇言身上。
老婦人所有的控訴都被官差招架住。
她嚎啕大哭,只覺生活毫無希望,這種口含黃連的苦日子,她真是受夠了!
“祁夫人,這輩子,我們尋常人遭受的三災六難,給個十雙手都數不過來!”
“如今我半截身子入土,還要看著子孫受苦。”
“這日子,我是真再過不下去。”
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淚。
聽官差巧舌如簧,也不想再為難云皎月替她做主。
破罐子破摔道,“我現在就立刻撞死在這群畜生的刀口前!”
“屆時,還希望您能替老婆子我討個被欺壓至死的公道!我也不要他們償命,就讓他們將我可憐的獨女與外孫女都還回來!”
說罷,老婦人猛地推開霜商攙扶的手,狠狠往官差沖去。
顫顫巍巍的手拔出刀鞘抹脖子!
云皎月見不得可憐人有冤屈后百口莫辯。
緊緊握住老婦人瘦弱的手臂。
在冰涼刀刃碰上皺巴巴的脖頸時,將人往自己方向一拽。
她微微揚起眉頭,凌厲視線掃過圍觀的群眾。
說不清是覺得人家可憐,還是可恨。
圍觀的人群年齡各異,年邁的男子與中年男子居多。
云皎月不確定這些人見到她時的振奮,是覺得會有人替他們做主,為他們尋回可以傳宗接代的兒子。
還是慶幸有冤可訴,可以和這個老婦人一樣,訴說找回女眷的期望。
老婦人雙肩顫抖,哽咽,“祁夫人,您就放開我吧,別攔著我!”
“我不想拖累你,更不想讓子孫后代在那種見不得光的地方受折磨!”
企圖掙脫云皎月的束縛,“就讓我去死,最好死在這群畜生手里,也好替子孫爭個人該有的樣子!”
云皎月面容陰郁,很快找到事情的關鍵要點在于什么。
那就是——
男性擁有家庭所有資產的絕對支配權。
所謂的家庭所有資產,自然而然包括了妻子、子女。
在父系財產所有制體系下,因三綱五常的配套倫理,又決定了買賣女性的交易成本,會遠低于男性。
所以一遇到天災人禍,‘當家之主’就使用了自己的絕對支配權,輕易地毀掉家中女眷的人生,典妻賣女。
可笑的是,典妻賣女在大齊律法上即使被命令禁止,也不會怎么被嚴懲。
律法規定:
典妻杖責八十,賣女杖責六十。
在遭遇生存危機時的典妻賣女,官府在實際執行杖刑時,甚至還會打折。
只杖責二十至三十。
因此,任底下的平頭民眾如何尋死覓活,實事也會如官差所預料的發展。
那便是,連實行典妻賣女的男子都會被小懲大誡,他們就更不會受到什么實質性的裁處!
也就是為什么,他們可以毫無同情心。
面對受害者的痛苦,能做到無視,面對家屬的哀痛欲絕,能擺出無關痛癢的態度睥睨嘲笑。
“老夫人,我能理解你想要急切找回孫子,想要救出女兒和外孫女的心情。”
“但不是我偏袒這些官差,你所說的青壯男子離家下落不明,和女子失足被家中男子所賣,與他們都并未有直接聯系。”
云皎月揪出老夫人刻意逃避的實事,也不怕得罪那些圍觀的男子。
“你口中的女婿,還有在場所有能稱之為家中頂梁柱的男子。”
“若這些人,能視妻女為妻女,不視為財物。那無論是風韻猶存的妻子,還是韶顏稚齒的女兒,都不會落到失足的地步!”
云皎月環視一周,質問已經心虛,或正在惱怒女人干涉自己買賣妻女的男子。
她搖了搖頭,怪不得街道上的女子比從前青州城里繁盛時,要少了許多。
在她看不見的角落,此刻又會有多少人處于水深火熱難以解脫?
有人受不了云皎月直達人心的厭惡視線。
惱羞成怒,“我就說上位者怎么能共情我們這些底層百姓?!”
人群里傳出吆喝聲,“我們求助云皎月,她就該見我們可憐,再幫助我們找尋家中的兒子!而不是高高在上,譴責我們賣妻賣女!”
“說句難聽的,我們賣妻賣女,還不是因為祁長瑾,祁家大房的那位爺?!”
“要不是他非要將田賦徭役和雜征總為一條,我們用得著被壓榨,用得著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買賣妻女?!”
“就是!還以為云皎月又是什么好貨色,原來都是一丘之貉,水漲船高之后,眼里就再看不見我們這些同鄉了!”
數不清的人開始謾罵。
連一開始礙于家中孩子在窯廠制香坊當差的人,也混在人群里開罵。
官差們蒙了,沒想到女人竟然會替他們說話!
他們緩過神后,幸災樂禍。
“上醫夫人,你這下可看到了吧?有些人吶,就是天生下賤,稍有不順他們的意思,立刻就張牙舞爪給人潑臟水了。”
為首的官差還以為云皎月開始和他們統一戰線。
賠著笑臉,“我看,您也別心疼這些人。”
“甭管他們家中是否有人失蹤,是否有人失足,就都別摻和!”
“這日子呀,從前怎么過,今后他們也會怎么過。”
官差松了口氣,打定主意認為云皎月不會追究老婦人的控訴。
笑道,“日子苦一苦,挨一挨就過去了。”
“總不見得他們真舍得自己的性命去死,要是真舍得死,也就不會典妻賣女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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